-太宰生贺 先生生日快乐！
雨淅淅沥沥地拍打在车窗上。太宰治坐在副驾驶，看细小的水珠随着车身向前疾驰，在发动机盖上汇聚成一个椭圆形的水滴，又逐渐迫于重力悄然滑落。雨让灰色的街道变得陌生起来，一切仿佛都浸染在一种永恒的迷朦中。说起来，还没有坐过织田作的车呢，太宰恍惚想着。
突然，这位浑身漆黑、一只眼睛被绷带遮掩的青年身形一凛，厉声道：“到这里就可以了。”
“是，太宰大人。”同样浑身漆黑的下属闻声浑身一颤，当即踩下刹车，淅沥的雨声中登时多了一阵刺耳的刹车音。
“辛苦了。明日我会亲自向首领报告。”说罢，太宰打开车门，神色肃然，走入漠漠雨帘之中。
在曲折的小巷中七拐八拐，确认没有被跟踪后，太宰的脚步逐渐轻快起来。不知道织田作的工作能不能顺利结束？现在已经到达旅馆了吗？他一边想着，一边蹦蹦跳跳地踏上电车——今天可是太宰治十八年的人生中前所未有的好时光。今天，是与织田作一起旅行的日子。
说是旅行，其实只是借织田作去郊外出差这个缘由，到附近的旅馆进行的一日出行而已。不管是从行程的距离、时间，还是活动的丰富程度，似乎都不能被冠以“旅行”这样郑重其事的名头。但是，既然已经是“西败的同伴”，那来一场兴之所致的“西败”旅行又有何不可呢？想到这里，太宰觉得自己平日里死气沉沉的心脏，此刻也终于获得了生命，正随着列车一起向前飞驰。
到达目的地时恰逢雨霁，火红的夕阳绵延至地平线深处，把旅店的砖墙都映照得亮堂堂的。在一片绚烂夺目的色彩之间，站立于旅店门前的男人的一头红发比什么都要灿烂地燃烧着。听到太宰的脚步声，他转过头来：“太宰，你来了。”
“织田作！”太宰的笑容也比天边的夕阳更加耀眼。
两人一前一后走入旅店。“两个房间，麻烦您了。”织田作说。太宰莫名觉得心头被谁捏了一把，原本不多的空气被挤了出去，闷闷的，但是因为不清楚这种感情的源头，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老板娘答应着，疑惑的目光在两个男人身上游离。既不是返乡旺季，又不是旅游佳期，两个着装一本正经的男人没有携带任何行李，如此轻装造访乡下旅店，想必对方心里正对二人的来意摸不着头脑。在这样的陌生人眼中，自己和织田作是怎样的一种关系呢？太宰想着，脚步又变得轻快起来。
经过了一天的工作早已饥肠辘辘，二人便在旅店的居酒屋落座。此时正是夏末秋初，太宰和织田作便一人一份荞麦面、一合清酒，和平日里常去的Lupin不同，偶尔享受一下和式风格便倍感耳目一新。无需大动干戈地寻找所谓的远方，只需要一个旅伴，一个栖息地，简简单单。旅行的目的或许就在于此。
“怎么样，织田作？出差还顺利吗？今天做了什么有趣的工作？”太宰一边忙着哧溜哧溜地吸荞麦面，一边含糊不清地说着。
“也不能算是有趣的工作。”
“又来了！说说看嘛，为什么会兴师动众地来到乡下，织田作还没讲过呢。”
“唔……”红头发的男人略一思索，“起初是有一家受到黑手党保护的商户认为供应链被切断，位于乡下的供应商一连数日失去联系，于是向黑手党求助。”
“这可是了不得的大新闻呀！”
“我在接到任务的时候也是这样想的，因此好好准备了一番。”
“结果如何？”
“结果是供应商陷入家庭纠纷中，一连数日无法脱身，我直到刚才都在调解兄弟之间的矛盾，索性是顺利解决了。”
“不是很有趣嘛！”太宰于是大笑起来，“这样的工作只有织田作可以胜任吧！啊……我也好想跟着织田作一起工作一次呀——都怪首领给我安排什么该死的会议，不然我就可以早点到了！”说罢，他懊恼地摇着头，把杯中的清酒一饮而尽。
“那么，”织田作说，“下次再有来乡下出差的机会，会提前和太宰联系的。”说着，他拿起酒壶，给太宰斟满酒。
因为职务的缘由，尽管年纪轻轻，太宰在各种场合被人斟酒的情况不胜枚举。但是织田作不同，织田作不会说那些令他厌烦的话，织田作也不会做出那些令他嫌恶的表情。就像现在这般，织田作只是看着太宰的眼睛。太宰于是也给织田作斟满酒。两个酒杯轻轻碰到一起，发出清脆的响声，清澈的液体晃动着，有些许洒落在桌边。“太好啦，下次一定要提前联系我哦！”太宰高声说。织田作点点头。两个影子互相斟着酒，传杯换盏之间，夜晚悄无声息地降临了。
与织田作在走廊别过后，太宰回到自己的房间。或许是微醺的缘故，浑身上下暖乎乎的，铺在榻榻米上的被褥便显得格外冰凉。乡下的夜晚与都市不同，没有灯红酒绿的喧嚷，黑暗更显得分外空旷。闭上眼，在酒精的作用下，太宰感觉仿佛跌落到了一种茫茫无际的永恒之中，四周的空气正一点点凝固结冰，如同白雾般化作虚无。是墙壁太过单薄的缘故吗？一片寂静中，太宰隐约听到织田作的呼吸音从隔壁似有似无地传来，太宰登时觉得仿佛被空气打了一拳，心里五味陈杂。他于是蹑手蹑脚地起身，来到织田作的房门前。
织田作没有锁门——在确认房门的情况后，太宰的内心却更加七上八下起来。方才并没有听到织田作起身的声音，所以对方一定还在房内。那么，织田作为什么会没有锁门呢？只是不小心忘记了吗，还是遭遇了什么紧急情况？这个世界应该不存在可以令太宰和织田作两人都毫无察觉地侵入旅店的异能者才对。思索再三后，太宰还是轻轻推开房门。
一片黑暗中，榻榻米中央的被褥里，织田作的身影正随着呼吸音微微起伏——看来只是忘记锁门而已。太宰安下心来，正准备轻手轻脚返回房间，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太宰，睡不着吗？”
“嗯。”
“那么，要去散步吗？”
“好呀。”太宰感觉心上的褶皱全然被这句简单的话语抚平一般，他便不自觉地微笑起来，“夜晚本来就是黑手党的时间嘛。”
雨后晴朗的夜晚，空气中满是清新的水汽，繁星也更加明亮。远离了城市的通明灯火，天幕像一片由星辰织成的绸缎，绵密地向远方延伸。虽然没有灯光，却不昏暗。两个人踢踢踏踏地随意行走着，任由水洼将脚上的皮鞋打湿。太宰一边踩着水，一边咯咯地笑起来。走到一处墙根下，画了一半的涂鸦还没有干透，五颜六色的喷漆一罐罐堆在脚下，想来大概是某些满怀艺术梦想的少年刚涂鸦到一半，就因为巡警的到来落慌而逃了吧。“机会难得，我们也来试试涂鸦吧！”太宰这样提议，两人便信手捡起喷漆，在墙角开始了作业。两个横滨的黑手党，工作日的凌晨在乡间的墙根处涂鸦，这种轶事就算传开，想来也绝对不会有人相信吧。
“哇——织田作的猫咪画得好可爱！”
“因为孩子们有时会缠着我画画。”
“猫咪有名字吗？”
“似乎是被叫做蝶子的，最近不知为何经常跑来洋食店。太宰呢？”
“织田作猜猜看？”
“一片漆黑的抽象艺术……是想要表达某种心情吗？”
“是会议中首领的肖像。”
“这样看来，确实有首领的神韵。”
“——是吧！”
猛然间，手电筒的光束打破了黑暗的宁静。“你们两个！这里禁止涂鸦！”
“呀、是巡警！”太宰小声笑了起来，“咱们快跑吧？”
“要跑吗？”
“当然！”太宰收起笑脸，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我现在只是旅行途中突发奇想在墙角涂鸦的普通青年，即使是在黑手党势力管辖区，遇见巡警照样是要跑的。”
“确实如此。”织田作点点头。
两人对视一眼，嘴角不约而同地泛起微笑，当即双双扔下手中的喷漆，迈开双腿，飞也似的狂奔起来。巡警的脚步声也紧随其后。跑到一处院落前，见一辆自行车停在门口没有上锁，织田作便立即骑上车，朝太宰拍了拍后座。
“认真的？”太宰的笑容更大了。
“既然要跑，我认为这样成功率更高。”织田作略一停顿，“过后再还回来就可以了吧。”
“没错！”太宰坐上后座，环住织田作的腰。两个人如同风驰电掣般穿过夜晚的街巷，原本宁静的黑暗里顿时充满了欢快的笑声。“拜拜喽！”太宰朝着身后已经听不见的脚步声快活地喊起来。
带着水汽的凉爽夜风拂过耳畔，太宰的心也跟着跳起舞来。下午才许过的想要搭织田作的车出行的愿望，才过了不过数小时便这样实现了，并且比无数想象更好。太宰轻轻搭着织田作的腰，男人红色的发丝在风中微微晃动，太宰把头微微靠向织田作的后背，闭上眼，觉得此时此刻就像是在夜半离家出走的路上。两个人，一辆车，世界之大，可以就这样前往任何地方，成为任何人，开始任何生活。这样想来，织田作也只是大学刚刚毕业的年纪而已。如果织田作可以去大学的话，会修习什么样的专业呢？太宰就这样漫无边际地想着，和小孩子如此有缘的话，或许会修教育学吧，此时大约已经毕业，开始了实习教师的工作；自己则还在读书，可以与织田作住在相邻的公寓，每天带和织田作一样的便当去上学，晚上与织田作隔着墙壁聊天直到入睡……这样的世界，会存在吗？风吹过织田作敞开的外套，在腰间勾勒出配枪的形状。太宰看着，想着，突然难过起来。
巡警的身影已经无处寻觅，两人把自行车物归原主，静静地走在回旅店的路上。太宰跟在织田作后面走着，那个挺拔的身影，一步一步踏踏实实地走着，在地上留下一个坚实的影子。方才随着夜风吹入心口的快乐，随着前行的脚步，逐渐变作混在细沙里的锋利的石子，一丝一毫地研磨着太宰的心脏。
“太宰，怎么了？”察觉到身后的异样，织田作停下脚步，转过身来。
“如果，我是说如果，”太宰像是在寻找合适的话语一般停了下来，织田作没有说话，只是安静地注视着他，太宰于是继续说道，“如果隧道的尽头真的只有一片漆黑，如果看到的光芒也只是迎面驶来的列车……”说到一半的话语就这样悬在空气中，既没有成为疑问句，也没能成为陈述句。
“或许确实是这样没错。”织田作郑重地思考片刻，说道，“但是，我因为和太宰一起旅行，吃到了美味的荞麦面，喝到了清酒，进行了非法涂鸦，最后还可以这样悠闲地散步。对于我来说，这些都是不可替代的感受。”
月色如同流水一般倾倒在湿漉漉的土地上，整条夜路都像是洒满星光一般闪闪发光。头顶上方，秋叶无声地飘落。
“所以，谢谢你，太宰。”突然缩短的距离，令太宰的心脏前所未有地激烈跳动起来。但是织田作只是伸手取下了落在太宰头顶的落叶。太宰轻轻呼出一口气，失落难以抑止地涌上心头。就在这时，一个温暖的触感落在太宰被风吹乱了发丝的额头上。
——是一个吻。
“是晚安吻，”织田作说着，轻柔地整理好太宰乱蓬蓬的头发，“孩子们说对失眠很有效。”
“做个好梦，太宰。”
天色渐明，回到房间、即将入睡的太宰，模糊地看到窗前院落里站着一个正在吸烟的身影。晨曦里火光一闪，像遗落的星辰。
Side A
因为并不是恋人，不需要频繁见面，根据彼此工作的情况，一个月没有见面的时候也是有的。如果不去Lupin，说不定那个人就还在那里，太宰这样想着，独自走在狭长的坡道上。他曾经无数次和织田作一起走过这个坡道，总是太宰走在前面，织田作走在后面。如今他一个人慢慢地走着，觉得好像可以就这样一路畅通无阻地走回过去似的。
太宰最终还是走下了那个阶梯。
狭小的酒吧外，大雨倾盆。太宰没有走到雨里，但早已浑身湿透。
那一天，一个灵魂永远地留在了废弃的古堡。如果他只是他的友人，那么他会为他献上一束鲜花。然而他是更多，因此，他要向前走。他会就这样拼命地、拼命地，向着那个谁也没有见过、没有任何保证、只存在于织田作只言片语中的目的地，头也不回地狂奔而去。
织田作之助，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怎样的一段时光，如今竟然连遗憾也闪闪发光。
——那一天说过的话语，如今，一定还存在于某个地方。
Side B
太宰仿佛突然惊醒一般回过神来，面前的玻璃杯早已空空如也。门可罗雀的世界里，星光已然散去。但是太宰看到了更多——他看到了那些不属于这个世界一般的火红的夕阳，流水般的夜色，和闪闪发光的晨曦。
太宰走出了Lupin，走上了阶梯，向着没有月亮的夜晚走去了。是因为喝了酒吗？太宰觉得浑身上下暖乎乎的。走着走着，开始小跑，逐渐狂奔起来。一边跑一边大口大口地呼吸，冰冷的空气灼烧着肺部，会流下泪水，也是因为太过寒冷的缘故吧。
太宰就这样向着无边无际的黑暗头也不回地疾驰而去。只有一个人能看到的、闪闪发光的回忆，就这样照亮了他的路，像无数的星辰。
——那一天说过的话语，如今，一定还存在于某个地方。
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