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陀
-或许有点掉san 慎入
果戈里做了梦。
他发现自己坐在一场盛大的宴席上。衣着华美的贵妇人们头顶装饰着羽毛,白皙的脸颊半掩在折扇后窃窃私语。光线从水晶吊灯中四散而出,又在高脚杯里打了几个旋,最后落在果戈里金灿灿的眼睛里时已然模糊不清,像是隔着没擦干净的镜子看画片。他不太确定自己和周围的绅士说了些什么——这种场合他总是会说很多话,各色的字眼就像坏掉的水龙头里淌出来的水一样从他口里吐出,把原本就模糊的画片泡得越发滑稽了。
然后主菜端了上来。银制的餐盘盖一闪,一片红红绿绿的颜色在眼前晕染开来。果戈里定睛一看,原来是一棵巨大的花椰菜,白菜花和绿西兰花浑然天成般拼接在一起,扭曲成了一棵半白半绿的植株,正在血红色的番茄汁中颤巍巍地生长着。人群尖叫起来。餐盘被打翻了,精致的水晶器皿碎了一地。果戈里在一阵眩晕中环顾四周,看到了拼接在一起的烤乳猪和火鸡正一跳一跳地行走,拼接在一起的刀和叉正在桌布上打转。不仅如此,还有拼接在一起的男人和女人,老人与孩童,过去与未来,黑与白,善与恶……所有的一切都像是粗制滥造的旧针脚一样生硬地缠绕在“现在”这块破布上。人们挥舞着双臂四散奔逃,却只是被裹挟到破布头内部更加乱糟糟的那个线团,打成死结,再也解不开了。果戈里感到一阵恶心。
好在这段凌乱的碎片很快便进入了尾声。零零火星飞溅到了旧画片,滑稽的接口一个接一个地燃起火光,蜷曲着烤作一团焦黑,最后变成一小粒尘埃,粘在了不知是谁的地板瓷砖上。果戈里发现自己在盥洗室里抽烟。他抖了抖瘪掉的烟头,灰尘便扑簌簌地掉到脚下,他抬起脚用力一踩,给雪白的地砖留下一个丑陋的印记。他面前站着一个小警员,面容已经模糊不清了。而他正夹着这条瘪掉的烟,一遍一遍地同对方解释,真的不是尼古莱杀掉了那个彼得,那个彼得自己杀掉了自己,这样,是自杀的。
他说得很慢,梦里声音不容易传达,因此还说得很用力。果戈里已经很久不这样说话了,这让他有点烦躁。盥洗室门外有一个模糊的黑影,瘦瘦的,披着一件有毛领的大斗篷。他知道只要他找到这个影子,一切问题就都迎刃而解了。但是他却仍旧站在这片丑陋的灰渍上,一遍一遍地说,那个彼得自己杀掉了自己……烟灰从那条瘪掉的烟里扑簌簌地落,黑色的烟灰,变成了红色的血,染红了果戈里脚下的瓷砖,染红了整间盥洗室,染红了一整个梦境。果戈里木然地站在原地。是尼古莱杀掉了彼得?还是彼得杀掉了彼得?抑或是尼古莱杀掉了尼古莱?果戈里已经分辨不出,也不在意了。在从梦中醒来时,只有一个事实还清晰地烙印在果戈里的脑海:那个站在盥洗室门口的影子,绝不会是陀思妥耶夫斯基。